外交子弟 | 无量大人胡同6号院忆旧(上)
近年来,文坛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回忆乔冠华的原配夫人、才女外交家龚澎的文章,乔、龚的亲生女儿乔松都也收集整理母亲的资料,写了一本名为《乔冠华与龚澎——我的父亲母亲》的书。此前,兄妹二人还在我家接受了某卫视的专访。
1960年代,乔冠华与女儿乔松都的合照。
(新京报 图)
松都之所以找我大姐雅雅联系要选在我家做采访内景,有三个原因:
一是因为我家曾两度和乔家是同住一个大院的邻居,一次是20世纪50年代一起住四合院,另一次是70年代一起住宿舍楼。
二是我们两家在宿舍楼的格局一模一样,而且我家没有像其他家那样重新装修过,一切都保留了原来的样子,连一些家具上都钉着标有“外交部”三字及家具编号的小铁牌子(多年后这些老式家具折价给了使用者)。在这样的格局中回忆往事,不触景生情也难。
此外,更巧的是,“一二·九”运动期间,身为北大学生地下党的我父亲和龚澎还是并肩战斗的学生领袖;20世纪40年代,他们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是共过事的战友,而50年代中后期,他们又是新中国成立后组建的外交部情报司(后改为新闻司)正副司长的最初搭档,一起共事长达六年。
总之,这次电视台采访让我们两家的关系更密切了,采访结束后,细心的松都还留下一百元钱,说是拍摄时用的灯光“耗费了徐叔叔朱阿姨家的电”。
当年,正是北京四合院的特有文化,使我的父母与龚澎阿姨除了是同事、战友外,还成为好邻居加好朋友,漂亮的三姐晓红还被龚澎阿姨认做干女儿,乔家兄妹是我们小时候的玩伴。
乔宗淮
(网络图)
宗淮大哥是父亲的忘年交和桥牌牌友,我听宗淮大哥说,他还见过我的父亲从敌特手里缴获的一支钢笔型手枪呢。
1960年我父母到东欧工作时,龚澎阿姨是我家几个孩子的监护人(后来由马毓真叔叔接任,他曾任新闻司司长、外交部驻香港首任特派员和中国驻英国大使)。龚澎阿姨时常就我们的学习、生活找我的大姐了解情况,嘘寒问暖,并督促我们好好学习,不要让在国外工作的父母担心。当时我太小,根本不知道还有位阿姨在监护我们。真的,如果不是有人问起,或偶尔翻翻老照片,或是看到有关提及我们大院的文章和书籍,这些封尘已久的事也许就埋藏在记忆里了。
大院子 小朋友
(网络图)
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随着奉调进京的父母从中南重镇武汉来到首都北京,先在位于东单栖凤楼胡同的渤海大饭店住了一阵后,搬进了这处中西合璧的大院(这里曾经是20年代梅兰芳大师的故居,姑且就叫它“梅家大院”吧),一住便是近二十年。这里的住户换了一拨又一拨,经历了种种荣辱兴衰、世态炎凉,但大院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属于那个时代和那段年月的人和故事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据史料记载,北京以姓氏、职业、官爵甚至绰号作胡同地名的很普遍,如史家胡同、祖家街、石驸马大街等。“无量大人胡同”在明代叫“吴良大人胡同”,后来明清易主,就按谐音给改了。谁都知道胡同和四合院是北京的象征,但北京像无量大人胡同这么长的胡同却不多见,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最怕的就是走这条胡同,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前几年北京电视台有一套节目专门介绍北京的胡同,还提到无量大人胡同呢!
1960年,母亲与我们在无量大人胡同6号院家门前。(《新中国的外交官徐晃夫妇》图)
梅家大院坐落在胡同的东头6号,那大大的、朱漆斑驳的正门重得我从来推不动,记得门槛有一尺高,常常把急匆匆的我绊倒。一溜儿结实厚重的白色砖墙还连着车库门和小旁门,一看就是大家气派、先声夺人。
大院和其他传统的四合院不同的是,并非中规中矩的传统样式,而是由几进院落、几个小四合院、一个“L”形回廊、一座小假山、一个小水塘及一幢西式两层小洋楼组成。这几个小院我们称之为上院、中院、下院、东南院、东北院、前院和后院。上院南侧有一座怀抱小池塘的假山,“L”形长廊将小洋楼、假山及东院连接起来,长廊顶端漆绘雕刻处处可见。除了前院沿边一圈和上院北侧有些开门见院的房子外,每个院落自成一体,分别有正规的北房、南房或东西厢房。院里几乎每家都有铺着长条木板地面的客厅、卧室、书房、过道,下院的大北房甚至还有玻璃暖廊。
值得一提的是,院内各家还有当时十分稀罕的全套西式卫生设施,有抽水马桶、大澡盆和下水道(而北京不少四合院都只有公厕)。同时,大院还有中央供暖设备,每年秋天,外交部早早就把无烟煤运进院内堆成小煤山。冬季一到,从农村请来的供暖锅炉工入住大院,为大家烧暖气。
上院中间有枝繁叶茂的大枣树、梨树和桑树。我们放暑假时,一是盼着分发打下来的枣、梨和桑葚,二是盼着天黑,在小亭子开纳凉晚会,然后在树影婆娑的上院捉迷藏。有时果子还没熟透,也会被兴致极高的小朋友们打落下来,家家户户就派代表兴高采烈地拿着小脸盆等着平分。大家都有不洗就吃的习惯,还因吃了桑葚弄得紫嘴唇和紫花脸而相互取笑。
我们这些平时上寄宿制学校、过着半军事化生活的孩子们放假后相聚在一起,在这个大院里玩得开心极了。
1927年冬,梅兰芳与姚玉芙、冯耿光、齐如山、李释勘等友人在无量大人胡同梅宅院内假山石上合影。(梨園雜志 图)
我们在小假山、长廊和上院玩捉迷藏,装神弄鬼,有时还冒险爬上长廊房顶和屋顶。当时的孩子,除了我的三姐这样文静型的外,都有上房揭瓦的本事。每逢下雨,假山前的小水塘就蓄满了水,我的哥哥他们一帮男孩子就拿着木板当小船放在水上漂啊漂。我的舅妈则利用假山的小山洞为我们熏制具有四川老家风味的自制香肠。
上院东头小亭子旁,有几株靠墙搭架的紫藤萝树,开花时节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记得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我二姐咪咪还用紫藤萝花和着白面给我们烙饼吃,什么味道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反正当时觉得很好吃。成年后我看到关于吃鲜花、吃有机食品益于健康的报道,一点儿也不觉得新奇。
小朋友们在梅家上院小亭子合影(前排右一为宋厚芝即小芝,右二为徐晓红,右三为徐小五,右四为毛妹;后排右一为李步,右二为毛毛,右三为崔倩,右四为徐咪咪,右五、右六为小芝的弟弟、妹妹)。(《新中国的外交官徐晃夫妇》图)
藤萝树旁那个小亭子,是小朋友组织晚会表演节目的好地方。我和三姐以及我们院小朋友戴着斗笠自编自演的越南舞蹈《解放南方》,还到外交部机关大礼堂参加了专为出国人员家属举办的暑期儿童联欢会演出。整个院子真可谓山石池塘树影花香,当月亮升起时,另有一番朦胧的景致。人们完全可以想象当年梅兰芳大师在这里大宴宾客的意境和排场,说不定还在小假山前的走廊上排过戏。
梅兰芳夫妇在京寓所接待外宾
(《老照片》图)
早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搬进来的住户,数下来只有六家:黄华、乔冠华、章文晋、何伟(教育部长)、陈家康(亚洲司司长)和我家。后期搬进来的还有前驻柬埔寨大使康矛召、前驻印度大使袁仲贤将军(黄埔一期、三野代参谋长)的遗属、前驻保加利亚大使周竹安(后文介绍)等。乔冠华一家住在小洋楼的一楼,楼上住的是章文晋一家。顺着长长的楼梯上楼可到达玻璃窗围成的半圆形客厅,从窗户往下看可将这所别致的建筑群落尽收眼底(后来的住户是社科院西欧所所长徐达深)。
记得章百家大哥拿一只死猫吓唬我们几个小姑娘,其直接后果是,直到现在我见了宠物都躲得远远的。而乔宗淮大哥则是我们院的“孩子王”。袁大使家在假山旁的一组套房,由于靠着山水显得有点潮湿,加上客厅挂上英年早逝的袁大使的遗像,每次去他家玩,我们都大气不敢出。他家孩子的名字都和战争或工作有关,行军途中出生的叫“路生”,三野大军北上时出生的叫“北上”,三野大军挥师南下时出生的叫“南下”,袁伯伯出使印度时出生的孩子叫“印生”,真不愧是将军外交家给起的名字。
而院里其他孩子的名字也大都与现代中国历史的里程碑事件相关,如陈家康大使的孩子是在朝鲜战争开城谈判时出生的,就叫开城。乔松都的名字取自开城的另一个名称——松都。听大姐雅雅说,前些年乔松都重返宿舍大院到我家来玩时,偶遇正在散步的符浩叔叔(外交部副部长,驻日本大使),符叔叔对乔松都说:“你的那个‘松’字,原来有一个草字头。”他说着在还在手心里写了一个“菘”字,又道:“‘菘’就是‘白菜’的古称,开城那个地方产的白菜是全朝鲜最有名的。你爸爸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纪念开城谈判那次工作。”
另外,徐达深的女儿起名叫“伟端”(五十年代伟大的开端之意),黄文友(后来入住梅家大院的前驻古巴大使馆参赞)的儿子则叫“加林”(苏联第一位宇航员加加林名字的中文化名),邵天任(法学家)家的女儿叫“卡佳”,更是具有时代色彩。
未完待续~
文章来源 |《新中国的外交官徐晃夫妇》
作者 | 徐小五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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